

一、历史源流:香薰炉的演变与乾隆时期的宫廷语境
(一)香薰炉的千年发展脉络
香薰炉作为 “香文化” 的物质载体,其历史可追溯至先秦时期,早期多为陶质、青铜质的 “熏炉”,用于祭祀礼天或贵族熏香辟秽。汉代 “博山炉” 以 “山峦叠嶂” 的造型开创香薰炉美学先河,唐代出现银质、鎏金工艺的熏炉,宋代则盛行简约素雅的瓷质熏炉,而明代宣德炉的诞生,将铜炉工艺推向第一个高峰 —— 宣德帝命工部用 “风磨铜” 铸造香炉,强调 “铜质精纯、器形规整”,奠定了后世铜炉的创作范式。
至清代乾隆时期,香薰炉的功能与美学实现双重升级:一方面,清代 “香事” 从宫廷延伸至民间,香薰炉成为书房、厅堂的 “雅器”,兼具实用与陈设功能;另一方面,乾隆皇帝痴迷器物收藏与工艺创新,命造办处融合历代工艺精华,打造出 “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” 这类集材质、工艺、文化于一体的宫廷重器,使其超越前代,成为清代铜炉工艺的巅峰代表。
(二)乾隆宫廷铜器的创作背景
乾隆时期,国力鼎盛,手工业分工精细,造办处 “铜作” 汇聚全国顶尖工匠,形成 “选材严苛、工艺繁复、审美统一” 的创作体系。乾隆对铜器的要求极为严苛,曾在谕旨中强调 “铜质必取风磨旧料,鎏金需厚达三寸(古制,约 0.1 厘米),器形必仿宣德而更趋规整”。这种 “精益求精” 的态度,推动宫廷铜器从 “实用器具” 向 “艺术珍品” 转变。
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诞生,还与乾隆时期的 “礼佛文化”“书房雅趣” 密切相关:一方面,乾隆信奉藏传佛教,香薰炉常用于佛堂熏香礼佛,需体现 “庄严肃穆” 的气质;另一方面,乾隆热衷书房文化,香薰炉作为 “文房清供”,又需兼具 “雅致灵动” 的审美,这种 “礼佛” 与 “文玩” 的双重需求,造就了其独特的造型与工艺。


二、器物解析: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工艺与美学
(一)器形:礼制与雅趣的融合
典型的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,通高约 20-25 厘米,口径 12-15 厘米,重 3-5 公斤,整体呈 “圆形炉身,冲天双耳,三足鼎立” 的经典造型,细节设计暗藏巧思:
- 炉身:采用 “扁圆腹” 设计,腹部弧度从口沿至底部呈 “缓收” 趋势,线条圆润饱满却不臃肿,既符合 “天圆地方” 的传统宇宙观,又方便放置香料;炉身中部多装饰 “弦纹” 或 “缠枝莲纹”,弦纹简洁规整,缠枝莲纹细腻灵动,避免器身单调;
- 冲天耳:双耳直立向上,高约 8-10 厘米,耳形为 “弧形中空”,顶部略向外撇,既保留明代宣德炉 “冲天耳” 的庄重,又通过 “弧形线条” 弱化生硬感,体现乾隆时期 “刚柔并济” 的审美;双耳内侧常刻有 “回纹”,线条细密,增强纹饰层次感;
- 三足:采用 “兽首三足” 设计,兽首多为 “狮首” 或 “狻猊首”,狮首双目圆睁,鬃毛清晰,三足粗壮有力,支撑炉身稳固不倾。兽首的 “威严” 与炉身的 “圆润” 形成对比,既彰显宫廷器物的气派,又暗含 “镇宅辟邪” 的寓意。
此外,香薰炉还配有 “镂空炉盖”,炉盖多为 “圆形”,顶部装饰 “瑞兽钮”(如狻猊、麒麟),盖面以 “镂空缠枝莲纹” 或 “云纹” 为饰,既保证香气顺畅溢出,又通过镂空工艺展现工匠技艺,使 “实用功能” 与 “装饰美学” 完美统一。
(二)工艺:铜鎏金的巅峰技艺
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核心工艺是 “铜胎鎏金”,其流程涵盖 “选材 — 制胎 — 錾刻 — 鎏金 — 打磨” 五大环节,每一步都堪称 “匠心极致”:
- 选材:铜胎选用 “风磨铜”(即 “赤铜” 与 “锌” 的合金,含铜量达 90% 以上),这种铜材质地精纯、色泽温润,且不易生锈。乾隆时期,造办处甚至会回收明代宣德炉的旧铜料,重新熔炼铸造,确保铜胎品质;
- 制胎:采用 “失蜡法” 铸造,先以蜂蜡制作 “炉模”,再在模外涂抹多层陶泥,形成 “外范”,烘烤后蜂蜡融化流出,留下 “型腔”,最后将熔化的铜液倒入型腔,冷却后敲碎外范,取出铜胎。“失蜡法” 能精准还原炉模的细节,使炉身线条流畅、纹饰清晰;
- 錾刻:铜胎成型后,工匠用 “錾刀” 在炉身、双耳、三足上刻划纹饰,如缠枝莲纹、回纹、云纹等。錾刻时需控制力度,既要保证纹饰深度均匀,又要避免铜胎开裂,部分精细纹饰(如兽首鬃毛)需用 “细錾刀” 逐笔刻画,耗时可达数月;
- 鎏金:这是最关键的环节,采用 “火鎏金”(又称 “汞鎏金”)工艺:先将黄金溶于汞中,制成 “金汞齐”,均匀涂抹在铜胎表面,再用炭火烘烤,汞受热蒸发,黄金便附着在铜胎上,形成 “鎏金层”。乾隆时期的鎏金工艺要求 “鎏金层厚达 0.1 厘米”,需反复涂抹、烘烤 3-5 次,确保鎏金均匀、色泽饱满,且不易脱落;
- 打磨:鎏金完成后,用 “细砂纸” 或 “麂皮” 反复打磨炉身,使鎏金表面光滑如镜,呈现 “赤金色” 的光泽,既彰显黄金的华贵,又与铜胎的温润相得益彰。
值得注意的是,部分精品香薰炉还会在鎏金后 “错银” 或 “镶嵌宝石”,如在兽首双目处镶嵌 “红宝石”,在弦纹处错银装饰,进一步提升器物的奢华感,这类工艺仅用于皇家御用品,民间罕见。




(三)款识:宫廷器物的身份标识
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款识多刻于 “炉底”,字体为 “楷书” 或 “篆书”,内容分为 “纪年款”“堂名款”“吉语款” 三类:
- 纪年款:如 “大清乾隆年制” 六字楷书款,字体规整,笔画粗细均匀,款识周围常装饰 “双圈” 或 “回纹”,是造办处为皇帝御制的标志;
- 堂名款:如 “养心殿造办处”“宁寿宫珍藏” 等,表明器物的制作机构或收藏地点,这类款识的香薰炉多为宫廷特定场所使用;
- 吉语款:如 “永保长春”“子孙永宝” 等,体现乾隆对器物 “传世长久” 的期望,这类款识多与纪年款同时出现,兼具标识性与寓意性。
款识的刻划工艺也极为精细,字体深浅一致,边缘光滑,无毛刺,是辨别真伪的重要依据 —— 后世仿品往往字体潦草,款识深浅不一,难以复刻乾隆时期的 “宫廷款识风格”。
三、历史传承:从宫廷御用到现代收藏
(一)宫廷使用与流转
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主要用于 “宫廷佛堂” 与 “皇帝书房”:在佛堂中,它与 “香炉、烛台” 组成 “五供”,用于熏香礼佛,如养心殿东佛堂、慈宁宫佛堂均有陈设;在书房中,它作为 “文房清供”,供皇帝读书、作画时熏香,营造雅致氛围,乾隆曾在《御制诗》中提及 “书斋静坐焚名香,金炉轻烟绕画梁”,描述的正是香薰炉的使用场景。
清末民初,社会动荡,宫廷珍藏大量流失,部分香薰炉经 “溥仪赏赐”“太监偷盗” 等途径流入民间,被收藏家、古董商收购。其中,传奇收藏家 “王世襄” 曾收藏一件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,收录于《自珍集》,后捐赠给上海博物馆,成为该馆清代铜器的代表性藏品。
(二)现代收藏与市场价值
作为乾隆宫廷铜器的代表作,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市场价值极高,关键成交记录印证其收藏地位:
- 2010 年澳门多禄溙秋拍:一件 “大清乾隆年制” 款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,以 1680 万元成交,创下当时清代铜炉拍卖的最高纪录;
- 2018 年香港苏富比春拍:一件 “养心殿造办处” 款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,因器形完整、鎏金厚重(厚达 0.12 厘米),最终以 2360 万港元落槌;
- 2023 年中国嘉德秋拍:一件带 “永保长春” 吉语款的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,因传承清晰(曾为英国藏家旧藏),成交价达 2070 万元。
其价值核心源于三重稀缺性:一是工艺稀缺—— 鎏金工艺繁复,需多名工匠协作完成,且鎏金用金量极大(一件香薰炉需黄金约 500 克);二是产量稀缺—— 乾隆时期造办处每年仅铸造 10-20 件,且多为皇帝御制,民间几乎无仿品;三是文化稀缺—— 作为宫廷礼佛与文房用品,兼具 “宗教文化” 与 “文人文化” 双重内涵,是清代宫廷生活的实物见证。
四、文化价值: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历史意义
(一)工艺史的里程碑
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集中体现了清代 “铜器工艺” 的最高水平:其 “失蜡法” 铸造精准还原器形,“火鎏金” 工艺确保鎏金厚重均匀,“錾刻” 工艺展现纹饰细节,这些工艺不仅继承了明代宣德炉的精髓,更在 “鎏金厚度”“纹饰复杂度” 上实现突破,成为后世铜器工艺的 “范本”。如今,造办处留存的《清宫造办处活计档》中,仍有关于香薰炉制作的详细记载,如 “乾隆二十五年,造办处铜作奉旨铸造鎏金冲天耳香薰炉一件,用风磨铜三十斤,黄金六两,耗时三月完工”,为研究清代工艺提供了珍贵文献。
(二)香文化的物质载体
香薰炉是清代 “香文化” 的浓缩:从香料选择来看,宫廷常用 “沉香、檀香、麝香” 等名贵香料,香薰炉的 “镂空炉盖” 设计确保香气缓慢释放,符合 “文人慢生活” 的节奏;从使用场景来看,它既用于佛堂礼佛,体现 “宗教香事”,又用于书房熏香,体现 “文人香事”,反映清代香文化 “多元融合” 的特点。此外,香薰炉与 “香盒、香铲、香箸” 组成 “香具一套”,形成完整的香事体系,是研究清代生活美学的重要实物。
(三)宫廷审美的集中体现
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的造型、工艺、纹饰,均体现了清代宫廷 “华贵、规整、寓意吉祥” 的审美追求:鎏金的 “赤金色” 彰显皇家气派,“冲天耳”“兽首三足” 体现礼制规范,“缠枝莲纹”“瑞兽钮” 暗含吉祥寓意(缠枝莲象征 “生生不息”,瑞兽象征 “镇宅辟邪”)。这种审美既不同于明代的 “简约素雅”,也不同于民间的 “质朴实用”,而是 “皇权至上” 与 “工艺极致” 的结合,成为清代宫廷器物的典型风格。
五、结语:金炉凝香的千年雅韵
清代乾隆铜鎏金冲天耳香薰炉,虽只是一件用于熏香的器物,却浓缩了清代的工艺巅峰、宫廷文化与香事美学。它以风磨铜为骨,以赤金为衣,以錾刻为饰,既承载着乾隆皇帝对 “极致工艺” 的追求,又见证了清代宫廷的礼佛与文房生活;它从宫廷御用到现代收藏,从拍卖场上的千万成交到博物馆中的悉心陈列,每一段经历都为其注入新的文化内涵。
当我们凝视这件金辉闪闪的香薰炉时,看到的不仅是鎏金的华贵、纹饰的精美,更是中国文化 “以器载道” 的智慧 —— 它让香事从 “嗅觉体验” 升华为 “视觉艺术”,让实用器物成为 “文化符号”。正如王世襄在《自珍集》中所言:“乾隆金炉,非仅铜铁与黄金之合,实为千年工艺与文化之凝。” 它如同一缕跨越时空的轻烟,连接起清代的宫廷雅趣与当代的收藏热潮,让我们在金炉凝香中,读懂中国传统器物的永恒魅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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